猊(ní)狻猊传说中的一种猛兽京城最古老的花木第一就是给孤寺
猊(ní):狻猊,传说中的一种猛兽。
京城最古老的花木,第一就是给孤寺吕家的藤花,其次就是我家的青桐,都已经是几百年的东西了。这棵梧桐,直径有一尺五寸,清秀挺拔,枝叶茂盛,高高耸立,每到夏季,庭院一片绿色。可惜的是,树干被虫子蛀了一个洞,雨水长年积在树里,久而久之,树干腐烂到树根,竟因此枯死。吕家的宅院后来卖给了太守高兆煌,高太守又转卖给主事程振甲。如今,那株藤花还在,支撑藤箩的架子要用栋梁之材才能撑得起来。藤箩枝叶形成的树荫覆盖着厅前的院子,藤蔓往旁边延伸,又覆盖了西面书房的一个院子。藤花盛开时,犹如紫云垂地,香气都沾染到人的衣服上。慕堂举人在世的时候,慕堂名云龙,庚午举人,朱石君的妹婿。与我一起就学于董文恪公。有时自己宴请客人,有时朋友借这个地方宴请客人,饮酒赋诗,简直没有空过一个晚上。光阴荏苒,转眼四十馀年过去,旧地重游,已经不是旧主人,我不禁像魏晋时的向秀怀念老朋友嵇康一样,伤感不已。倪穟畴老先生曾为藤花题了副对联:“一庭芳草围新绿,十亩藤花落古香。”书法精妙,笔势就像渴极的马奔向泉水和发怒的狻猊越过山石一般奔放。如今,这副对联也不知落于何处了。
居卫河侧者言:河之将决,中流之水必凸起,高于两岸;然不知其在何处也。至棒椎鱼集于一处,则所集之处不一两日溃矣。父老相传,验之百不失一。棒椎鱼者,象其形而名,平时不知在何所,网钓亦未见得之者,至河暴涨乃麇至。护堤者见其以首触岸,如万杵齐筑,则决在斯须间矣,岂非数哉!然唐尧洪水,天数也;神禹随刊,则人事也。惟圣人能知天,惟圣人不委过于天,先事而绸缪,后事而补救,虽不能消弭,亦必有所挽回。
麇(qún):成群。
刊:消除,修改。
住在卫河岸边的人说:河堤决口的时候,河水中流必然凸起,高于两岸;但不知将在什么地方决口。到棒椎鱼集聚在一起的时候,那么这个地方用不了一两天就要决口了。父老们都这么传说,验证下来百无一失。棒椎鱼,是因为它长得像棒椎而得名的,不知它平时在什么地方,下网下钩都捉不到它,到了河水暴涨之时才集合到一起。护堤的人看见它们用头撞堤岸,好像千万个棒椎向堤岸猛捣,那么决口就是转瞬间的事了,这不是天数么!不过,唐尧时朝的洪水,是天数;大禹实地勘察,因势利导,则是人事。只有圣人才能掌握天的规律,唯有圣人才不把过错推给上天,他们凡事预算谋划,事后加以补救,即使不能完全消除祸患,但也必然有所挽回。
表叔王月阡言:近村某甲买一妾,两月馀,逃去。其父反以妒杀焚尸讼。会县官在京需次时,逃妾构讼,事与此类。触其旧愤,穷治得诬状。计不得逞,然坚不承转鬻。盖无诱逃实证,难于究诘,妾卒无踪。某甲妇弟住隔县。妇归宁,闻弟新纳妾,欲见之。妾闭户不肯出,其弟自曳之来。一见即投地叩额,称死罪,正所失妾也。妇弟以某甲旧妾,不肯纳;某甲以曾侍妇弟,亦不肯纳,鞭之百,以配老奴,竟以爨婢终焉。
夫富室构讼,词连帷簿,此不能旦夕结也,而适值是县官。女子转鬻,深匿闺帏,此不易物色求也,而适值其妇弟。机械百端,可云至巧,乌知造物更巧哉!
表叔王月阡说:邻近村子里的某甲买了个妾,两个多月后,那个妾逃走了。妾的父亲反而到官府告状,说是某甲正妻因为妒忌杀死了他女儿并且焚尸灭迹。正好审案的县官本人在京城中等候委任时,也经历过小妾逃走、妾的父亲反而诬告的事,和这件诉讼案类似。这个案子触起他的旧恨,因此他极力追查,弄清了妾父诬告的真相。眼看阴谋不能得逞,但妾的父亲坚决不承认是转卖给了另一家。因为没有引诱逃走的证据,所以也无法再审,那个妾也一直没有下落。某甲妻子的弟弟住在邻县。某甲妻子回娘家,听说弟弟新娶了一个妾,想见见,那个妾关着门不肯出来,妻子的弟弟自己把她拖了出来。一见面,她就跪在地上叩头,称自己有死罪,原来她就是某甲逃走的那个妾。妻子的弟弟因为她是姐夫的旧妾,不肯要了;某甲又因为她已经与妻子的弟弟同寝,也不肯要了,于是打了她一百鞭,配给一个老奴仆,后来一直到死都是做烧饭的女佣。
有钱人家打官司,又涉及家庭内部的男女之事,往往是不可能几天就了结的,而这次正好碰上了这样一位县官。女子已被转卖,整天藏在闺房内室,一般是查找不到的,而这一次又碰巧是卖在原主人妻子的弟弟家。这个妾和她父亲设计的这个圈套,算是够巧妙的了,哪里知道上天的安排更巧妙呢!
卷十六
姑妄听之二
本卷依旧是汇总各种或者是好玩的、或者是离奇的故事,依旧是在叙说令人眼花缭乱的事件过程中贯穿道德伦理宣教。不过,本卷突出的一个特点是,作者强调,身边的事件也许千变万化,个人的道德准则不能变;周边环境可以乱,个人的心思不能乱。纪昀非常看重儒家“内省”和“慎独”的修身方法,希望人们坚持自我反省,在独自行动无人监督的时候,仍然坚持自己的道德信念,自觉地按照一定的行为准则决定自己的言行举止。纪昀也深知,儒学十分看重的“慎独”,是不易到达的境界,因而,他为故事主人公设置了相应的褒奖惩戒结局,凡是能够坚持个人道德操守的,即使物质方面不能丰衣足食,精神层面也能得到慰藉和奖励;即使今生不能摆脱苦难,来生也一定能够随心如愿;反之,要么身败名裂狼狈不堪,要么本人暂时得逞而后代遭殃。纪昀描写了这样的现实生活场景:洁身自好到底有多重要,不到一定的时候,人们是无法领悟的,人们总是到身陷狼狈时才会反省。若是时时坚持道德信念,对于功名利禄就能任何时候都想得清楚,做得清楚,就能保证一生都能平平安安,如果能抵制美女钱财等等各种诱惑,即便是有着天罗地网一般的威胁,也能逢凶化吉,遇难呈祥。纪昀在每一则笔记中的议论表明,应当把修身看作是人安身立命之本。他主张,如果在社会交往和个人生活中出现问题,首先应该自我反省,考虑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,这应该成为发自内心的自觉行为,而不是因为畏惧外在的强制。而且这种“修身”不是一种阶段性的、技能性的学习和操练,而是长期的、持续一生的修行;同时还必须从点滴小事做起。在纪昀看来,道德是生命的本质,也是生命价值的具体表现,轮回为人身标志着自身价值的保持和提高,这就是纪昀写作那些以冥律控制、惩罚阳世活人的篇章的目的。作者以有悖于他身份的琐屑和俚俗,书写那些闾里市井间的家常事故,显示其救世之婆心。
余十一二岁时,闻从叔灿若公言:里有齐某者,以罪戍黑龙江,殁数年矣。其子稍长,欲归其骨,而贫不能往,恒蹙然如抱深忧。一日,偶得豆数升,乃屑以为末,水抟成丸;衣以赭土,诈为卖药者以往,姑以绐取数文钱供口食耳。乃沿途买其药者,虽危证亦立愈。转相告语,颇得善价,竟借是达戍所,得父骨,以箧负归。归途于窝集遇三盗],急弃其资斧,负箧奔。盗追及,开箧见骨,怪问其故。涕泣陈述。共悯而释之,转赠以金。方拜谢间,一盗忽擗踊大恸曰]:“此人孱弱如是,尚数千里外求父骨。我堂堂丈夫,自命豪杰,顾乃不能耶?诸君好住,吾今往肃州矣。”语讫,挥手西行。其徒呼使别妻子,终不反顾,盖所感者深矣。惜人往风微,无传于世。余作《滦阳消夏录》诸书,亦竟忘之。癸丑三月三日],宿海淀直庐],偶然忆及,因录以补志乘之遗。倘亦潜德未彰,幽灵不泯,有以默启余衷乎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