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一说:“国法废弃,天下分崩离析,生民憔悴不堪,人才颠沛流离,战乱盗匪交加,城镇空无居民,风尘战火,遍布大地,自从夏、商、周三代以来,大乱到极点时,也没有像现在这么严重。鄙臣吴质才志浅薄,处世无方,受乡土观念局限,未能奋翮远游,只得为曹氏办事,投身军旅,远处黄河以北。前往贵国的道路被隔绝了,虽然瞻望大王的风范,仰慕大王的德义,想要托身于顺应天命的吴国,苦于没有机缘,能够施展我的志向。每次有信使往来,私下打听吴国的民风教化,顶礼膜拜地听说陛下道德可比天地,光明如同日月,神武姿仪,受之于天,颁布并反复申明政教法令,流传并感化到了万里之外,长江以南,家家户户都受到皇恩普照。英雄豪杰,上进之士,没有不发自肺腑地歌颂陛下,乐于归附陛下的。今年六月底,恭谨地听说在那个大吉大利的日子,黄龙显现而皇帝即位,弘扬崇高道义,整理统一政治纲领,将要让劫后余生的百姓,仰见真正的君主。昔日武王伐纣,殷民倒戈一击;高祖诛杀项羽,使他陷入四面楚歌。跟今日的魏主相比,还不能够比喻得恰当。卑臣吴质不胜宏博大愿,谨派亲信同郡人黄定恭谨地前来奉上表文,并委托办理降吴事宜,趁着这个机会求得通达,我所要说的,载列如下。”
其二曰:“昔伊尹去夏入商,陈平委楚归汉,书功竹帛,遗名后世,世主不谓之背诞者,以为知天命也。臣昔为曹氏所见交接,外托君臣,内如骨肉,恩义绸缪,有合无离,遂受偏方之任,总河北之军。当此之时,志望高大,永与曹氏同死俱生,惟恐功之不建,事之不成耳。及曹氏之亡,后嗣继立,幼冲统政,谗言弥兴。同侪者以势相害,异趣者得间其言,而臣受性简略,素不下人,视彼数子,意实迫之,此亦臣之过也。遂为邪议所见构会,招致猜疑,诬臣欲叛。虽识真者保明其心,世乱谗胜,余嫌犹在,常惧一旦横受无辜,忧心孔疚,如履冰炭。昔乐毅为燕昭王立功于齐,惠王即位,疑夺其任,遂去燕之赵,休烈不亏。彼岂欲二三其德,盖畏功名不建,而惧祸之将及也。昔遣魏郡周光以贾贩为名,托叛南诣,宣达密计。时以仓卒,未敢便有章表,使光口传而已。以为天下大归可见,天意所在,非吴复谁?此方之民,思为臣妾,延颈举踵,惟恐兵来之迟耳。若使圣恩少加信纳,当以河北承望王师,款心赤实,天日是鉴。而光去经年,不闻咳唾,未审此意竟得达不?瞻望长叹,日月以几,鲁望高子,何足以喻!又臣今日见待稍薄,苍蝇之声,绵绵不绝,必受此祸,迟速事耳。臣私度陛下未垂明慰者,必以臣质贯穿仁义之道,不行若此之事,谓光所传,多虚少实,或谓此中有他消息,不知臣质构谗见疑,恐受大害也。且臣质若有罪之日,自当奔赴鼎镬,束身待罪,此盖人臣之宜也。今日无罪,横见谮毁,将有商鞅、白起之祸。寻惟事势,去亦宜也。死而弗义,不去何为!乐毅之出,吴起之走,君子伤其不遇,未有非之者也。愿陛下推古况今,不疑怪于臣质也。又念人臣获罪,当如伍员奉己自效,不当徼幸因事为利。然今与古,厥势不同,南北悠远,江湖隔绝,自不举事,何得济免!是以忘志士之节,而思立功之义也。且臣质又以曹氏之嗣,非天命所在,政弱刑乱,柄夺于臣,诸将专威于外,各自为政,莫或同心,士卒衰耗,帑藏空虚,纲纪毁废,上下并昏,想前后数得降叛,具闻此问。兼弱攻昧,宜应天时,此实陛下进取之秋,是以区区敢献其计。今若内兵淮、泗,据有下邳,荆、扬二州,闻声响应,臣从河北席卷而南,形势一连,根牙永固。关西之兵系于所卫,青、徐二州不敢徹守,许、洛余兵众不满万,谁能来东与陛下争者?此诚千载一会之期,可不深思而熟计乎!及臣所在,既自多马,加以羌胡常以三四月中美草时,驱马来出,隐度今者,可得三千余匹。陛下出军,当投此时,多将骑士来就马耳。此皆先定所一二知。凡两军不能相究虚实,今此间实羸,易可克定,陛下举动,应者必多。上定洪业,使普天一统,下令臣质建非常之功,此乃天也。若不见纳,此亦天也。愿陛下思之,不复多陈。”
其二说:“昔日伊尹离开夏桀归于商汤,陈平抛弃楚霸王归附汉王,功绩载入史册,美名流传后世,君主之所以不认为他们背叛,是因为他们懂得顺应天命啊。我从前被曹氏信任,对外虽称君臣,实际上如同骨肉,恩义缠绵,心意投合,于是接受特别重要的任务,统率黄河以北的各路军队。这个时候,我志向高大,发誓永远要与曹氏同死共生,只担心不能建立功勋,不能成就事业。到曹丕去世,他的后代继承王位,年幼君主管理国政,诬陷之言到处兴起。同辈的官僚凭着权势互相加害,志趣不合的人趁机挑拨离间,而我生性质朴,疏于结交,从不巴结讨好他人,看那几个谗谄之臣,确实是想要迫害我,这就是我的所谓的过错!终于被人以不实之辞罗列构成为罪状,招来猜疑,诬告说我想叛国投敌。即使知道真相的人担保认为我决不会反叛,但在混乱的时代总是谗谄之人取胜,于是我反叛的嫌疑依然存在,经常担心忽然间飞来横祸,忧虑之心十分痛苦,像是踩在薄冰、火炭上。昔日乐毅帮燕昭王讨伐齐国,建立战功,燕惠王即位后,乐毅疑心惠王会夺去他的官职,于是离开燕国前往赵国,伟大的功业不曾损害。他难道是想要德行不专一吗?只是害怕功名不能建立,而灾祸将要降临啊。昔日我差遣魏郡人周光以贩卖货物为名,南来商谈投降事宜,传达我的秘密计划。当时因为时间仓促,不敢冒昧呈奏表章,让周光口头禀告而已。我认为天下人心归顺陛下的大趋势是很明显的,天意所在,不由吴国统一天下又由谁呢?北方的人民,期待做您的臣民,伸着脖子踮起脚跟盼望,只担心您的军队来晚了呢。如果陛下能够稍许相信并采纳我的建议,我一定拿黄河以北的土地来迎接您的军队,虚心诚意,皇天白日作证。然而周光离开我去贵国已有一年,没有回音,不知这番心意究竟转达到了没有?抬头远望吴国长声叹息,圣主的态度我长期难以知晓,鲁国人盼望高子的迫切心情,哪能与我此刻的心情相比!加上我现在越来越不被看重,谗佞小人的诬陷之言,绵绵不断,我定会遭受它们带来的灾祸,或迟或早罢了。我私下估量陛下没有赐予明确旨意的原因,一定是认为我吴质一贯奉守仁义,不会做这种投降的事,认为周光传达的话,虚多实少,或许又觉得这其中另有其他缘故,却不知道我吴质被诬陷,受疑忌,恐怕将要遭受大祸啊。况且我吴质如果有一天真犯了罪,自己定会奔赴鼎镬,捆束自己等候惩处,这也是作为人臣应该做的呀。如今没有犯罪,却横遭诬陷,将遭受商鞅、白起那样的灾祸。寻思这样的形势,现在离开也是应当的。死而不义,不离开又干什么!乐毅出走,吴起逃亡,懂情理的人都慨叹他们是不遇明君,没有非议他们的人。希望陛下推考过去,对比今世,不怀疑、怪罪我吴质。又考虑人臣有罪,应当像伍员那样自杀献命,不应当侥幸依靠时局变化获益。然而今世与往古,其形势是不同的,南北相距遥远,江河湖泊阻隔,如果自己不起事,怎么能成就一番功名事业,免除灾祸呢!因此抛开所谓志士的节操,而思考建立功名的大义。况且我吴质还认为曹氏的后继者,没有天命庇佑的迹象。国政衰败国力削弱,刑罚悖乱,国家大权被朝臣侵夺,许多将领在地方上作威作福,各自为政,没有哪一个是同心的,士卒减少,国库空虚,纲常法纪都毁坏废弃了,皇上群臣都昏庸腐败,料想您先后多次接纳我方的降附人员,已完全了解这边的情况,兼并弱小攻击昏乱,应当顺应天时,这个时候确实是陛下进攻曹氏的好时机了,因此微臣献上自己的计谋。现在如果进军淮河、泗水,占据下邳,荆州、扬州就将闻声响应,我从黄河北边再席卷南下,有利的局势连接,统一称雄的基业就永远牢固了。关西的军队被束缚在戍守之地,青州和徐州的守军又不敢撤离守卫地点,许昌、洛阳余下的兵员数目不足万人,哪个能够东进与陛下争雄呢?这的确是千载一遇的良机,能不深思而熟虑吗!至于臣所管辖的地域,本来就有许多马匹,加上羌人胡人常常在三四月间青草丰盛时,驱马出来放牧,目前推算一下,可以夺取三千多匹。陛下出师,应当趁这个时机,多率领骑士来夺取马好了。这都是预先能料定的一些情况。凡两军作战,不能相互让对方探明虚实,如今这边确实虚弱,容易攻克。陛下出兵,响应的人一定很多。这样您能奠定帝业,使天下统一;也能使我吴质建立伟大的功绩,这实在是天意啊。如果我的计划不被采纳,这也是天命了。希望陛下三思,我不再多陈说了。”
其三曰:“昔许子远舍袁就曹,规画计较,应见纳受,遂破袁军,以定曹业。向使曹氏不信子远,怀疑犹豫,不决于心,则今天下袁氏有也。愿陛下思之。间闻界上将阎浮、赵楫欲归大化,唱和不速,以取破亡。今臣款款,远授其命,若复怀疑,不时举动,令臣孤绝,受此厚祸,即恐天下雄夫烈士欲立功者,不敢复托命陛下矣。愿陛下思之。皇天后土,实闻其言。”此文既流行,而质已入为侍中矣。
其三说:“从前许子远离开袁绍而投奔曹操,他的计策谋略,得到曹操的采纳接受。终于击破袁绍的军队,奠定了曹氏基业。假使曹操不相信许子远,心怀疑虑犹豫,做不出正确的决断,那么现在的天下就是袁氏所有了。希望陛下考虑这件事。近来听说边境上的将领阎浮、赵楫想要归降吴国,因联络呼应不及时,以致失败。现在我真心诚意,远隔千山万水把身家性命托付给您,如果还要怀疑,不及时发兵,使我孤立无援,遭受大祸,那么恐怕天下英雄志士中想要建立功业的人,不敢再把性命托付给陛下了。请陛下考虑。天地神灵,的确听到我的心声了。”这些文告流传开来以后,吴质已经入朝担任侍中了。
二年,青州人隐蕃归吴,上书曰:“臣闻纣为无道,微子先出;高祖宽明,陈平先入。臣年二十二,委弃封域,归命有道,赖蒙天灵,得自全致。臣至止有日,而主者同之降人,未见精别,使臣微言妙旨,不得上达。于邑三叹,易惟其已。谨诣阙拜章,乞蒙引见。”权即召入。蕃谢答问,及陈时务,甚有辞观。综时侍坐,权问何如,综对曰:“蕃上书,大语有似东方朔,巧捷诡辩有似祢衡,而才皆不及。”权又问可堪何官,综对曰:“未可以治民,且试以都辇小职。”权以蕃盛论刑狱,用为廷尉监。左将军朱据、廷尉郝普称蕃有王佐之才,普尤与之亲善,常怨叹其屈。后蕃谋叛,事觉伏诛, 普见责自杀。据禁止,历时乃解。拜综偏将军,兼左执法,领辞讼。辽东之事,辅吴将军张昭以谏权言辞切至,权亦大怒,其和协彼此,使之无隙,综有力焉。
黄龙二年,青州人隐蕃归顺吴国,呈上书文说:“我听说商纣王是个无道的暴君,微子最先离他出走;汉高祖宽仁贤明,陈平率先投奔。我二十二岁,放弃领地,来投靠德义之君,幸赖天地神灵,能够使自身安全地到来。我来到吴国已有一段日子了,但主管归顺者的官员将我等同于一般的归顺者,没有区别,致使我深刻阐述政务的见解,不能往上传达。呜呼叹息,何日才是尽头!谨此前来皇宫拜见并呈递奏章,请求蒙恩召引见。”孙权即刻召隐蕃入见。隐蕃致谢并回答孙权提出的问题,趁机陈述政见,很有文采风度。胡综当时陪从在座,孙权问他有何看法,胡综答道:“隐蕃所呈书文,言辞夸饰有些像东方朔,乖巧敏捷善于诡辩有些像祢衡,才智却赶不上这两个人。”孙权又问可以胜任什么官,胡综回答道:“不能让他治理民众,暂且试着给他在京都安置个小职务。”孙权因为隐蕃大谈刑狱,任命他为廷尉监。左将军朱据、廷尉郝普称赞隐蕃具备辅佐帝王的才干,郝普尤其与他亲近友善,常常埋怨叹息隐蕃受了委屈。后来隐蕃图谋反叛,事情被察觉后被处死,郝普被责问而自杀。朱据被拘禁,过了一段时日才开释。孙权任命胡综为偏将军,兼任左执法,主管诉讼。为了辽东的事,辅吴将军张昭因为劝谏孙权时言辞深切激越,孙权也非常愤怒了,那次调解君臣矛盾,使得二人没存仇怨,胡综是最得力的人。
性嗜酒,酒后欢呼极意,或推引杯觞,搏击左右。权爱其才,弗之责也。
胡综生性特别喜欢喝酒,酒后狂呼放纵,有时举杯碰盏,抓打周围的人。孙权爱惜他的才干,并不责怪他。